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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月二十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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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月二十二

要說易弦為何禁止薛琴任擅自出入鑒定科公用的藥品室,總共有三個原因:一,這貨經常隨心所欲地將各種藥品拿去不務正業,每次都不記得在藥品使用記錄冊上登記,以至於鬧了好幾次藥品室進小偷的烏龍;二,藥品室是為存放鑒定工作所需藥品而設立的,不是醫務室;三,他見不得他和其他男人近距離接觸,無論什麽理由都不行。

當然,最後一條才是重中之重。

這天,公正不阿、鐵面無私的易科長忽然把埋首於亂七八糟的研究的薛鑒定員拽到角落,繼而把一張承諾書往墻上一拍、往他手裏塞了一支筆,強行讓他在上面簽下了名字。而對此毫無反抗之力的薛琴任還沒看清那承諾書上寫了什麽,易弦就將其抽走收起來了,隨後脈脈地註視著他,嘴角勾起一抹極為滿意且顯然不懷好意的微笑。

薛琴任:“……”

剛才簽的,該不會是賣身契吧?

“午飯準備怎麽解決?”沒有解釋自己方才的舉動,易弦若無其事地換了個話題,“我在一家口碑不錯的意大利餐廳訂了位……”

話音未落,薛琴任的手機冷不防響了起來。他掃了一眼表情略顯受挫的易弦,旁若無人地轉身接聽:“沈老師,你忙完了?那我現在去你那邊嗎?外面見?嗯,行。”

他捂住手機的麥克風,回頭問道:“中午去哪兒吃?”

易弦楞了楞,報出了一個地址。

薛琴任轉回頭,對電話另一頭覆述了一遍易弦給的地址,再掛了電話。

“沈老師有事找我。”他把手機放進口袋,向易弦眨了眨一只眼睛,飽含笑意的銅鈴眼蕩漾出格外魅惑勾人的目光,“不好意思,你今天就在食堂將就一頓吧。”

半個小時後,薛琴任一邊津津有味地嚼著火腿,一邊向站在餐廳門口四處張望的沈承信舉起手喊道:“沈老師,這邊!”

聞聲,沈承信立刻鎖定了薛琴任所在的座位。他剛一入坐,薛琴任就雙手並用地把已經動過的一盤盤菜推到他面前,興奮地推薦道:“沈老師,這家餐廳雖然價格貴了點,但味道真的不賴!這個這個還有這些都很好吃,你快嘗嘗吧!”

“嗯。”沈承信和藹地笑著,絲毫未對薛琴任我行我素的性格產生任何不悅。他試了口右手邊的肉醬千層面,雖然太不懂西餐的門道,但因為吃起來確實不錯,便隨口讚賞了一句。

薛琴任笑瞇起了雙眼。

“說起來,我還真不知道你會關註這種餐廳呢。”沈承信環顧了一下四周,柔軟的燈光下,是染上一層淡淡朦朧感的一張張高雅的油畫,“感覺上,倒有點符合易弦的品味。”

“哼。”薛琴任不開心地撅起嘴,臉上泛起恐怖的陰霾,“明明陪著沈老師的人是我,為什麽那家夥的名字會冒出來啊?”

“哈哈,你還是一如既往地不喜歡我提起他呢。”沈承信笑了笑,慈祥的樣子仿佛在看著一個極其惹人憐愛的孩子,“為什麽?”

“因為沈老師的徒弟是我不是他啊!”薛琴任悶悶不樂地鼓起腮幫子,“老是提起他的話,會讓我覺得比起我,沈老師你更喜歡他。”

沈承信以哄小孩的語氣道:“你想多了。在我眼裏,你們同樣優秀。”

薛琴任憤憤地插起一塊牛排送進嘴裏:“每次都這麽敷衍我!”

“才不是敷衍呢。”沈承信循循善誘般地說,“這次你發明出的檢測儀和試紙,大大方便了異肽素的檢測,解決了我大半生都沒能解決的問題,怎麽還不優秀了?”

“那只是沈老師你沒有特意去研究而已!”薛琴任的臉頓時紅成了一個大番茄,“如果由沈老師你來研究的話,肯定花不了那麽長的時間!”

沈承信頓了頓,笑而不語。

“對了沈老師,”薛琴任嚼了嚼滿嘴的披薩,喉結一動,咽下了肚子,“你找我出來,有什麽事嗎?”

沈承信不緊不慢地把手中的水杯放到桌上:“琴任,你還記得我拜托鑒定科的前任科長收留你之前,對你說了什麽嗎?”

“‘臟手的,只要我們這些老一輩人就行了。’”

“是啊。臟手的,只要我們這些老一輩人就行了。”沈承信把自己曾經說過話重覆了一次,一字一頓,好似在細細回想自己當初說出這句話時,究竟懷著怎樣的心情,“不過,你應該一直想著某天能回到研究院吧。”

無法否認,卻又不願承認。薛琴任無言以對,只能以沈默回應。

“我此生所做的全部決定中,僅有這一項,我問心無愧。”

“嗯?”

沈承信從口袋裏摸出一個手指頭大的U盤,將其放在了薛琴任的手心上。

“這是什麽?”

“很重要的東西。不過最近,不要打開看。”

“那什麽時候才可以?”

“等我,不在了以後。”

“不在?沈老師你要去哪裏嗎?”

“差……不多吧。”沈承信略微一頓,溫和地笑了起來。盡管他此刻看起來和往常別無二致,薛琴任卻不知怎的,心中無端閃過自己以後再也見不到他的不詳預感。

“沈老師,你……”

“今天就敞開肚皮吃吧,”沈承信笑著打斷道,“我請客。”

要說歐陽堯旭為何會突然暈倒,其實很簡單——他暈血。

因為暈血,所以晨星給喻昀驗完血後,他才急不可耐地“戰術性撤退”。如今回憶起來,他簡直要給自己跪下了——當時究竟中了什麽邪,居然面不改色地拿著一個沾了血的東西在眼前晃來晃去。哎,真是瘋了瘋了。

他軟綿綿地躺在病床上,木然地望著天花板。聽到開門聲,他呆呆地轉過頭,看見了晨星的身影。

她在病床邊坐好,一臉安心下來說:“醒啦?我看你昏睡了那麽久,還特地去問醫生你會不會不只是暈血那麽簡單。白擔心真是太好了。”

“……”

“為什麽不說話?”

歐陽堯旭收回視線,翻了個身背對晨星。

“餵,你到底怎麽了嘛?為什麽不理我?”

晨星探過身子,疑惑不解地盯著歐陽堯旭的後腦勺。歐陽堯旭微微吐了一口氣,聲音沈悶地問:“怎麽樣了?”

“什麽怎麽樣了?”

“我的隱私,應該全被扒出來瘋傳了吧?”

晨星怔了怔,立即明白了他的意思。

雖然官方和主流媒體會遵從上級的命令,不報道關於異類事件的半個字,尤其是在燕川電視臺被殺雞儆猴之後,但像自媒體這種極具個人主觀性的平民媒體,就如野草一樣燒不盡、除不完,無論采取多少措施都沒用。

“嗯。”這種事情終究隱瞞不了,所以晨星就如實回答了,“好幾個相關的視頻都到達了百萬點擊量,你父親和副科長的履歷也都被人肉出來了。不過放心好了,技術人員已經在處理了。不會讓你在世人面前的曝光率過高的。”

“……”

話雖這麽說,但晨星也清楚,在網上散播出去的信息,正是對“覆水難收”這個詞的字面意思的最佳詮釋。

“副科長讓你醒了後,馬上去找她。”

“那就去吧。”歐陽堯旭毫不猶豫地從病床上爬起來。

“歐陽堯旭,那個,”晨星低眉順眼地說,“對不起,都是我的……”

“別蹬鼻子上臉了。”歐陽堯旭看也不看她一眼,口吻冷漠地道,“我不過是自己想這麽做罷了,和你沒半毛錢關系。”

晨星:“……”

一路無話。回到部門後,歐陽堯旭徑直去往了副科長辦公室,不曾在別處磨蹭一秒。他站在門前,伸手敲響房門的同時,耳畔不由自主地盤旋起晨星的聲音——

“你,在害怕。”

是的,我在害怕。

“你在怕什麽?”

我在害怕……

歐陽堯旭打開門,向坐在椅子上的範冰略一欠身。

……我在害怕,我的母親。

最後,歐陽堯旭並沒有受到嚴重的懲罰,只需上交一份檢討就行了。在無人不曉異類存在的現今,即使專員嚴格遵照保密性原則行動,也會被無孔不入的“蒼蠅”盯上。換言之,比起給社會造成動蕩的和帶來不安的罪魁禍首,世人更“在意”保護他們的角色。

“……餵?餵!甯安!我跟你說話呢!餵!”

不自覺神游天際的甯安頓了一下,訥訥地擡眼一看。隨即,歐陽堯旭的面部特寫占據了整個視野,連他臉上的微小毛孔都清晰可見。

“啊,粉刺。”

“什麽?!粉刺?!”歐陽堯旭聞言一個激靈,慌忙欲找面鏡子來照照。但由於甯安的辦公室裏沒有一樣能夠反射光線的物品,他便立馬從兜裏揪出手機移至窗邊,一邊扭著身子歪著頭,一邊艱難地在成像於黑色屏幕的影子上搜尋起來。甯安忍不住微微一笑,左手托著左臉,饒有興趣地打量他:“想不到你這麽註重儀表啊。”

“廢話!”歐陽堯旭尋了半天,終於找到了於劉海之後若隱若現的粉刺。他不禁握起拳頭,暴躁地跺了一下腳,“本少爺貌似潘安情如宋玉才比子建,怎麽能毀在區區一個粉刺上!可惡!得趕緊把我的專屬美容師叫來才行!”

他憤慨地說著,大拇指重重地點開通訊錄,“唰唰唰”地在浩如煙海的號碼中劃找起來。下一刻,手機倏地被抽離右手。甯安瞄了一眼他通訊錄中的各種設計師、營養師、專家和金融顧問,一時間無語凝噎。他退出通訊錄,把手機鎖了後放回歐陽堯旭的口袋,一副教師好言規勸誤入歧途的學生迷途知返的口吻:“一個無傷大雅的粉刺而已,用不著這麽興師動眾。”

“但是……”

感覺對方會在此事上糾結很久,甯安不著痕跡地搶在他滔滔不絕前轉移了話題:“薛琴任還沒給你拆線嗎?”

歐陽堯旭楞了楞,旋即反應過來他在說自己下巴處的傷口:“早就拆了啊。”

“那你為什麽還貼了那麽厚的一塊棉片?”

“拆線了又不意味著傷口完全愈合了,笨蛋!”歐陽堯旭一個面對智障的不耐煩白眼,“我的皮膚可是相當纖弱柔嫩的!萬一傷口在愈合的過程中,沾染空氣中的臟物留疤了怎麽辦?你賠得起嗎?”

甯安:“……”

都懶得吐槽了。“扶正歐陽家長歪獨苗”計劃仍舊前路漫漫、任重而道遠啊。

“只要你把你那個哪國的著名服裝設計師換掉,就算額頭上有粉刺、臉上有疤,也阻止不了你帥氣逼人”——甯安雖然想這麽說,但轉念一想,自己花了近半年的時間,好不容易才適應了他那五彩斑斕的萬花筒式穿著,假如他聽了這番話後,又整了一個風格更“獨具一格”的設計師來辣眼睛怎麽辦?為了自己的身心健康,果然還是閉嘴吧。

甯安如此想著,朝歐陽堯旭露出了一道迷之微笑。

歐陽堯旭:“……”

這貨果然腦子不行了。

他眉頭一皺,忽然感覺自己似乎忘了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於是摸著下巴,“嗯……”地使勁回想起來。甯安奇怪地看了看他,問:“怎麽了?”

“啊!”歐陽堯旭又陡然一個激靈,隨後指著甯安的鼻子,氣勢洶洶地道,“你這混蛋!竟敢轉移話題!”

“哎呀,暴露了嗎。看來歐陽少爺還沒有到無可救藥的地步嘛。”甯安在心裏道。

“你這個混蛋!大混蛋!”歐陽堯旭暴跳如雷地喊道,“我都跟你說我被‘全網通緝’了,你卻反而關心我臉上的粉刺和疤!沒良心的白眼狼!去死吧你!”

甯安:“……”

這張嘴,總有一天要縫起來嚴加管教。

他面無表情地瞟地了歐陽堯旭一眼,一言不發地快速離去。歐陽堯旭一邊目送著他,一邊不解地問:“餵,你去哪兒?”

“……”

盡管施楊的確在那場爆炸中勉強留了一口氣,但他的傷口恢覆得很慢,連異類的平均速度都沒達到,幾乎和普通人在同一水平上——周立軍似乎並沒有如他說的那樣,不會讓他死。甯安不知這是因為受了他的無效化能力影響,還是因為霍詩雨拒絕給一度燒死過她的敵人雪中送炭,所以即使他不願老實待在醫院,甯安也以組長的身份強制逼他留下來養傷。他拎著果籃,輕輕敲了敲病房的門——

意料之內的毫無動靜。

他按下門把,開門進入。施楊正躺在病床上紋絲不動,遠遠看去,就像睡著了一樣。不過甯安明白,他僅是在閉目養神罷了,意識比睜著眼睛時更清醒。

甯安把果籃放到床頭櫃上,在椅子上坐下來:“氣色看起來不錯。”

“……”

“施楊,我有事,想找你商量。”

聽出甯安的語氣變化,施楊立刻睜開眼瞅向他。

甯安慢慢地,說明了他發現部門通緝異類“榴蓮”是焉然的兒子的過程,以及韋小輝稱沈承信會殺了他的原因。

“……研究院爆炸案的案卷記錄,在塞勒涅入侵的警報拉響前,幾個實驗體異類就早已襲擊了當晚留在研究院值班的工作人員。然而他們是如何逃出實驗室的,調查組一直都沒能查清。而韋小舟卻告訴我,那晚,韋小輝親眼看到沈院長關閉了實驗異類戴在手腕上的身份標識的‘保險功能’。”

良久,施楊不輕不重地開口道:“你去查了嗎?”

甯安搖了搖頭,“因為爆炸,監控實驗體身份標識的計算機都被破壞了。”

“韋小輝的話可信嗎?”

甯安再次搖了搖頭。他並不是在給否定回答,而是不清楚如何是好:“自從接受了實驗後,他的精神狀態就變得極其不穩定……”

施楊:“……”

模棱兩可的線索,比頭緒全無更加折磨人。

甯安從肺部深處呼出一口氣,聲音聽起來很是疲憊:“就好像,大腦一下子徹底空了一樣沒轍。該從何入手,該找誰幫忙,一點都想不出來。偏偏,沈院長還是沈連寂的叔叔……”

“……”

“抱歉,在你養病的期間過來煩你。但是,除了你,我再沒有,可以信賴的人了……”

甯安說著,深深地垂下了腦袋。施楊靜靜凝視了他片刻,緩緩擡起上身,欲從床上下來。

“我還是出院吧。”

“不行!”甯安趕忙阻攔道,“我不是為了讓你這麽做才……”

“沒有其他信賴的人,就別逞強了。”施楊直直地盯著滿臉狼狽無助的甯安,無神的死魚眼倏地射出銳利的目光,“你可以,永遠相信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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